第九晚

09

沈译驰很擅长观察人。

最初是观察别人学习如何做一个讨喜的人，但他渐渐发现，不论自己做什么父母的态度都一如既往的尖锐。

他不再刻意讨好，观察人的习惯却保留下来。

他能把在这里遇到当成巧合，毕竟这个小区邻着学校，住着不少同学。

可姜织一脸灿烂地望着他，模样跃跃欲试。不需要进校园，她穿了件黑白款的棒球服，黑色长裤束进马丁靴里，脱离没有版型宽松的校服裤，纤细修长的腿格外惹眼。

头发散开，被一顶浅粉色的棒球帽压着，明明还是那副温柔恬静的模样，可让人觉得多了点酷飒。

大概跟她手里的滑板有关。

甚至等不及沈译驰走近，她便已经开口：“来了好几次，终于遇见你了。”

沈译驰手上失了力道，把沈一星抓得嗷嗷直叫。他松了手，抄在口袋里。

她倒是直接。

沈译驰藏在口袋里的手用拇指按了下食指的指关节，咔哒一声。目光从滑板移到她脸上，他问：“特意找我？”

姜织想说不是，她是来补课的。

话临出口才发觉这个回答太耿直了，显得非但不给沈译驰递台阶，还抡锤头不留情面地在他面前砸出个大坑。这不是硬生生断了聊天的机会吗。

姜织吸取前几次聊天失败的经验，如是想到，怪她刚刚得意忘形选错了开场白。

“你之前说住这个小区，我就想着说不准会遇见。”姜织怕板头碰到毫无章法乱蹦的沈一星，换了只手，亡羊补牢地解释。

沈译驰哦了声，心说这就是承认了？

他移开视线，看沈一星多动症似的，似乎对上面黑粉相间的骷髅头图案很感兴趣，特意绕到另一边，歪着脑袋，呀出声：“姐姐，你的滑板好酷啊！”

小孩子就这样，学到个什么新鲜词，一天能说八百遍。

姜织方才一眼就认出沈一星，经常在唐湘汶朋友圈看到他的照片，真人同样帅气可爱。

小家伙眼里流着跃跃欲试的光，她把滑板拿近些，知道他很有运动天赋且会好滑板，问：“要试试吗？”

“好啊！”

沈一星没等动作，被沈译驰揪住后衣领，听见他哥质问：“我同意你去了吗？”

沈一星装得一手好无辜：“可这是这个姐姐的板子，哥哥你也要做主吗？”

沈译驰：“……”他是在管板子吗？小小年纪挺会偷换概念啊。

沈一星从小被家里宠着，没遭遇过什么坎坷，比同龄人活泼乐天派，也容易被打击，一闹起来咋咋呼呼的，糟心。

见他嘴角一瘪，下一秒就要哭出来，沈译驰及时叫停：“注意安全，避着点人，只等你十分钟。”

“哥哥！我爱你！”沈一星瞬间喜上眉梢，原地蹦高。

沈译驰盯着踩滑板的身影看了会，收回视线。姜织扯着袖子盖住腕上的手表，问：“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沈译驰在纠结怎么回合适。她如果要一起，该答应还是不答应。

沈一星踩着滑板骨碌碌经过，嘴快地揭晓：“哥哥要带我去旁边的公园飞无人机。”小孩子已经把这个分享滑板的姐姐当自己人，诚挚邀请，“姐姐要一起吗？”

沈译驰非常想把人拽过来踹一脚。沈一星性格跟他丁点儿不像，倒是像周淮，幼稚园要跟女孩手牵手过马路，小学要跟女生同桌，对各个年龄段的异性永远自来熟。

沈译驰捻着手指，出声：“你……”

想一起的话就来。

话音未落，这时，小区门口的道闸升上去，一辆红色轿车开进来，经过时降下车窗，亓老师的女儿尹筱珺从驾驶侧探出头：“小织今天到得早，我妈大概要晚几分钟，让我先给你打印卷子。你等我停个车，咱俩一块上去。”

姜织浅笑着打招呼，应下。

尹筱珺又看向沈译驰，打了招呼，一时没分清他要出去还是回来，先说了：“译驰不急的话也等会走，我有件小事要向你求助。”

“好。”

车子缓缓开走，姜织适才问沈译驰：“你刚刚要说什么？”

沈译驰紧板的脸一点点松动，听明白一件事：“……你来找亓老师补课？”

老小区绿化规划得一般，停车场划分得不合理，是露天的，就在不远处，姜织站着这里等正合适。

“对。周一到周五上完晚自习补两个小时，周末补半天。”

沈译驰点头，心说周淮昨晚说不准真看到姜织了，下一秒，为自己过度自恋的脑补感到无语。

沈译驰你还行不行了啊你，整天净想些什么。

尹筱珺找他有事，他一时没法先走，只能在这一起等。

趁这个时间，他复盘了方才姜织说的话，总有种故意引导他误会的感觉。

总不可能真印证了周淮的评价，姜织挺会搞暧昧吧。沈译驰不太想承认这一点，因为这显得自己有种“踩中猎户的兽夹还要怪猎户为什么摆在这”的愚蠢和无知的感觉。

沈译驰盯着手上这款入门级的无人机，不经意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补课的？

“这学期才补。”姜织想跟沈译驰聊聊学习，因此多说了几句，“是不是有点迟了？如果早一点就好了，我上学期学习状态不好，耽误了进度。”

高三生谈“成绩”色变，学业如高山般压着人前行。出于担心她受影响也好，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在关注她也罢，沈译驰没说自己看了她小考的成绩，知道她的成绩回到了刚进重点班时的水平，只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什么时候开始都不迟，短暂的停滞和落后会为冲刺提供意想不到的动力。”

小区里乱糟糟的，姜织琢磨他这句话，听吴桐雨说过，周淮他们乐队原本是要推出原创曲的，沈译驰写词，虽然期间不知因为什么计划耽搁，没人能看到沈译驰词作的水平，但姜织突然觉得，他身上令人猜不透的故事感轻盈又有重量，偶尔忧郁却始终充满希望的面貌，会写出不错的词，就像随随便便说出的这句话一样，是有温度和力量的。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数秒，经沈译驰提醒，她才注意到。是姜国山，打电话来问他：“到老师家了吗？”

“到了，正要上楼。”

姜国山调侃：“踩滑板就是快哈。”

“……”滑板有很多扭转动作，自打姜织腰受过伤，冯敏严令禁止她碰这个。姜织自觉心虚，幸好不是被老妈发现，她软着声耍赖要把这件事糊弄过去：“老爸，你是福尔摩山吧，我只在平路上滑，不危险。”

姜国山沉着嗓子，冷哼：“一眼看不住你就惹事，你还会骑马呢怎么不骑着去上课。下课老实呆着，我去接你。”

“你这不是没给我买马嘛。”姜织嬉皮笑脸。

姜织挂电话后，沈译驰正从在一旁斜坡上玩滑板的沈一星身上收回视线，对上她略窘的笑容，语气自然道：“被你爸训了？”

“……你都听到了？”现在手机怎么回事，也怪姜国山嗓门大，行事豪迈。她记起之前跟他说过姜国山做过配音演员的事，语气轻松地调侃道，“一个人训出了千军万马气势是不是？”

沈译驰和沈兴臻关系比和唐湘汶要好些，沈兴臻是商人，惜才，更何况这么聪明的人还是自己的亲儿子，生活上照顾得少，却总在生意上提点着他，一直说等他上完学进公司帮自己。

可能因为是男孩子，又大概是心里有芥蒂，沈译驰始终做不到像姜织跟家人这般的相处模式。

“我爸就是架势大，但不真生气。”姜织从小被问到喜欢爸爸还是妈妈，嘴上回最喜欢妈妈，心里却说更爱爸爸一点，爸爸像个宝库，永远能从里面掏出新鲜的故事，一提起来就停不住嘴，“比你弟弟再小点的都不会怕他，也就能吓吓刚会说话的小朋友。其实我爸长相上看就是一个很儒雅的大叔，但跟他职业经历有关，有点江湖气，不过人很讲究。”

沈译驰视线不知怎的就从她一双澄澈灵动的杏眼滑到她圆润泛粉的唇上，问：“你爸怎样的职业经历？”

“他以前做过背包客，开过酒吧，现在自己做点生意，还跟朋友开了民宿，不知道现在民宿黄了没。”姜织歪着头，很认真地回忆这件事，没思索出所以然，想到件更重要的事，“我感觉他见到你一定会很有话题。”

沈译驰扬眉：“？”

怎么就聊到这了。

姜国山交朋友不受年龄约束，跟谁都能聊。姜织就没遗传他这一点，嘴笨而且懒，不喜欢在人际关系上花心思。

想到涂鸦那天看到的沈译驰的单反、无人机等设备，挺专业的，吴桐雨说他还喜欢露营，这些恰好是姜国山所擅长的，而且老爸年轻时也做组过乐队，音乐上也能聊。

要是姜国山跟沈译驰混熟了，自己作为姜家女儿，开口提议周末一起学习是不是就方便多了。

姜织这样想，也这样问了：“你想见我爸爸吗？”

语气里带着点忐忑的试探，隐隐的期待。

“姜织，”她眉梢的笑意太甜，衬得沈译驰冷峻的脸有些严肃。他眼色沉沉，除了对她话题急转直下地茫然审视的目光里多了疑问的意味：“你每认识一个男生都要带他回家见家长吗？”

“……”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姜织觉得，自己还是不够了解沈译驰。

尹筱珺停好车，挎着包手里拿着个保温杯过来，歉意地解释：“找车位用了点时间，你们等久了吧。译驰，麻烦你帮我看下我这个保温杯……”

沈译驰避开姜织欲言又止的目光，径自迎过去，帮着把拧得过紧的保温杯拧开，两人又客套几句，沈译驰叫来沈一星还滑板。

一大一小从姜织身边经过，沈一星叽叽喳喳地跟姜织说着什么，姜织余光发现沈译驰自始至终没看自己。